大专课上老师教我洗澡、避孕、正常做人2025年5月23日洗澡日记
我联系到她,开始了解她的人生,才知道她生于一个没有通水的村子,曾经经历长达10年的校园霸凌,崩溃过、失忆过,度过了异常艰难的人生30年。
曾经有同行说,一篇记录穷人的文章,数据不会好。在这个人们更喜欢互联网上精致悬浮生活的年代里,没人愿意听穷人的故事。
现在,我特别希望你能花10分钟看完这篇文章,了解一个生活在中国边远山村的女孩的故事,看见一种想象之外的生活。
如今回想他们为什么会霸凌自己,小牛说可能因为自己是从山旮旯里来的,更可能因为自己不洗澡,身上有臭味。
从3年级走出村子,去别的村子上学后,小牛就开始被同学排挤欺负。所有人明目张胆地踢打她,捉弄她,扇她耳光。
长达10年的欺凌,小学、初中几乎每天都被打,但小牛永远忘不了,那次周五大扫除,他们把她堵在厕所,用棍子从粪坑里挑屎,放在她的头发上。
她只是蜷缩在角落,一声不吭,眼睛没有聚焦,身体也没有痛感,像是残忍的小孩手里那只濒死的蚂蚁,在长时间的被折磨中,对恐惧、暴力、残忍、无助等等一切情感都麻木了。
她能听到他们的笑声,知道他们在欣赏这场残暴的游戏,也明白自己此刻多么不像一个人,但她就是哭不出来。
然后他们就去水池里挑水,一边大喊着“你们听到没有,老师说了要把卫生搞干净”,一边疯狂往她身上泼水。
小牛始终一动不动,她在等待,她在想“等他们搞完,我要去收拾书包,我还要走很长很长的路回家呢”。
她会被人逼在角落里扇耳光、踢打、拿棍子抽,她的书包里会被人放蛇,她后桌的学生会铰她的头发,剪得一块长一块短,有的地方挨着头皮铰,头皮都被拽流血。
爸爸在小牛小学四年级的时候,考到她所在的小学教书,但作为一个从村子里自考出来、连高中都没毕业的人,他也在经历着同事们的霸凌。
关于小牛被打,关于爸爸被看不起,两人都装作不知道对方遭遇了什么,在后来的时光里也从来没聊过。
她无法描述当时的感受,只说可以去看看老港片《投奔怒海》,或许没有那么混乱,但贫穷带来的残酷、痛苦与压抑是一样的。
许鞍华在1982年拍的这部电影,有很多荣誉,但几十年后,它最响亮的名号是,一代巨星刘德华的电影处女作。
两个孩子像饿了几天的野狗一样,急切地扑了上去,把尸体从上到下搜刮一遍,最后还要掰开死人的嘴,看看里面有没有金牙。
死了人,对于孩子们来说是好事。幸运的话,他们能从死人身上搜到一些值钱的东西;没有的话,帮鸡场老板收拾尸体也有钱拿。
孩子们根本没有心思去想,他们随意摆置的这摊肉,在两分钟之前还在睁大双眼挣扎,是和他们一样的活生生的人,更不会在意,碰死人会不会不吉利。
他们以种地养畜为生,一年四季要么在农田里翻土耕种,要么拿着长鞭放牛放羊,晚上回到位于房子二层的屋子里睡觉,而一层是猪圈和牛羊圈。
从有记忆起,小牛就意识到大人总是舍不得吃饭,自己便也不敢多吃,饿着也说不饿。有一次别人送来一个西瓜,大家都舍不得吃,最后切开的时候已经坏了。
那时候,她只能和姐姐挤在一张床上。记忆里,好的时候,家里能吃一片腊肉配一顿饭;不好的时候,剩菜反复热反复吃。过年的时候,才能吃上新鲜猪肉。
小学四年级前,小牛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。冬天只能穿一种当地人叫“烂棉服”的衣服。衣服是外地捐赠到乡里,乡里再分配到村子上的,分到什么,就穿什么。经常是表姐穿了姐姐穿,姐姐穿完小牛再穿。
衣服也不保暖,冬天长长短短叠穿四五件才能应付,所以小牛特别讨厌冬天。每到冬天,耳朵就会长冻疮,到后面就会结成黑色的痂,而小拇指,会被冻得变形。
村子位于半山腰,而水源在更高处。这里生活的人,从会走路起,就要提着桶跟着大人去山上挑水,来回差不多半个小时,每隔两三天挑一次。
全靠人力,一次能挑回的水并不多。小牛全家出动,两个大人、两个小孩,一次挑的水只能装满一个高1米、直径50厘米左右的小水缸,一家人吃饭喝水,只能支撑两天。
小孩子从小就知道水来之不易,没人敢浪费水。在小牛家,淘米水一定要浇菜,炒菜锅必须炒完了所有菜之后才能洗。
这里的人没有洗澡的意识,过年的时候、暑假过后要去上学的时候,大人会把小孩扔盆里,囫囵搓一遍,不管干不干净,搓一遍就算洗过了。
其余时候,干完一天农活,人们就累到只想赶紧睡觉,衣服也不脱,第二天醒来就直接去地里接着干活。
可当她作为村子里平均每年只能有一两个去乡里上学的孩子,在城里的那些小孩中,她脏臭又破烂的衣服、身上的味道,变成了奇怪的东西。
初中,一个高年级女生无缘无故说小牛看不起她,把她堵在公共澡堂里打了一顿,鼻血顺着身体一直往下流。
小学有一个老师特别凶,爱打人,穿着白色的高跟鞋就往她肚子上踹。小牛的耳朵连着脸的地方,曾被她扯开过,那次血一直流,滴在绿色的毛衣上,小牛想,原来红色和绿色在一起会变成黑色啊。
后来她就晕倒了,昏睡了5天,醒来后不认识爸妈。他们只要一伸手想触摸她,她便害怕地躲闪,踢打他们。
她不知道自己当时尖叫了多久,同事发现的时候自己是什么状态,在自己处于应激状态的时候爸妈是怎样照顾她的,她有没有打他们。
1990年出生的小牛,如今32岁了,可以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些过往,把它当成一种生活,分享给世界另一个褶皱里的人。
试用期的时候,工资600元,为了省钱,小牛一天买一份饭,分两顿吃。每次都要自欺欺人地跟老板说:“盛多点,我买给我男朋友吃的。”
同事向她借200元,她身上只剩下200元,但还是借了,因为害怕别人嘲笑她200块钱都拿不出。后来又不敢去要,害怕别人觉得她小家子气,200块钱都要追着要,为此她几晚上都睡不着。
大专一年级,她花400块钱在网上买了一台二手笔记本电脑,在网上看到一个在城市生活的漂亮女孩的照片。
高中,前桌一个特别开朗的女生,在一次停电的时候转过来跟她开玩笑,撩起衣服让她看自己没有胸。尽管当时小牛特别紧张,这是上学以来第一个温柔地对待她的人。
2022年7月21日,在位于重庆的家里洗澡的时候,她想起了小时候不洗澡的日子,写下一篇名为《大专课堂上老师教我们洗澡》的日记。
刚才快乐冲凉的时候想起来一件事情,大专刚入学的时候,我读的专业有一门课叫“生活与礼仪”。第一堂课上,老师带来一行李箱东西,就是一些红酒杯、香槟杯之类的,还有一些丝巾、领带等等,许多道具。
同学们大部分都像我一样,从极度贫困的穷山旮旯来的,哪见过这架势,那叫一个聚精会神。哪知老师才展示了大约10分钟吧,就把道具收起来了。
她望着我们,几乎是一排一排从头望到尾,后半堂课应该是完全即兴的,因为一切都没有任何顺序和根据。
真的,她讲得很细很细,打泡沫的时候要先在手心里打出来,再洗头发,光洗头发不行,要用指腹搓揉头皮,把多余的油脂洗掉;光洗脸不行,要洗耳朵后面,刚开始搓不掉泥没关系,慢慢洗,总能洗干净的。
我写到这里可能会有人觉得太夸张了,怎么会高中毕业了读大专了还不知道怎么洗澡,这老师太侮辱人了,要不就是我在编造。
爸妈搓完再搓一个,囫囵搓,不管干不干净,搓过就算完了。初中住校,每周日洗一次,高中可能4天或者5天洗一次。
客观条件来说,我们村通自来水大概是我14岁的时候,在此之前必须去很远的地方挑水回家,再用做饭的锅子烧水,然后才能洗澡。
白天一干活全身都是脏的,夜里根本没有多余的气力安排洗澡的事。初高中时洗澡要交钱,穷,自然就节衣缩食少洗澡了。
其实那位老师给我们上课时已经是2009年,和我一样的学生却不少,我并不是一个“哦,她好可怜、好落后”的个例,所以那堂洗澡课,我们听得非常认真。
后来她又分别上了两堂课,把男女生分开。给女生讲了避孕、正确清洗私处、使用洁净卫生棉等等内容,和男生讲的什么我就不知道了。
我很感谢那位老师,她其实是一位很凶的老师,大家都很怕她,后来的什么服饰礼仪、餐饮礼仪、办公礼仪、接待礼仪……对我们来说都是纸上谈兵。
毕业后真正从事文职的同学只有一两个,还有三五个选择继续读书,剩下90%的同学都是闭着眼睛一头扎进了找工作的大军。
除了洗澡课之外,我在大专确实没学什么印象深刻的东西,一大半时间忙着打工,另一小半忙着补学分补觉。
我像鬣狗看见腐坏的羚羊尸体一样扑上去死死咬住,“电视台”3个字是我到那时为止听过的最洋气的词,不得不想尽办法伸出指甲抠进去。
见习期间没有酬劳,白天跑腿、采带子、听同期声、剪废镜头、看记者的文档偷师,晚上上选修课混学分,忙得一塌糊涂。
后来到底怎么蹭到真正的实习机会的,又是怎么参加编外人员招聘考试的,记忆已经很模糊、很混乱了。
“你回去找你们老师、系主任想想办法,给你协调一下学习时间和工作时间,至少要拿到毕业证,然后你就能签合同来上班了。”
那天我哭着找到系主任,他是一个矮小的、肚子大大的、眉毛很长的老头。我说:“老师,怎么办呀?我好像考上了,可是我没有毕业证。”
他带着我跑了几个部门,拿了几张纸交给电视台,我就那样稀里糊涂地就业了。600元一个月拿了半年,终于在2012年6月26号拿到毕业证,工资加到了1400元。
也就是在那一天,单位给我安排了一间11平米左右的宿舍,里面有洗手间,热水随便用,还不要钱,每个月200元管理费。
我的确不是读书那块料,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一直是休一下、念一下,又休一下,又念一下,光是学普通话就要累死了。
没有完完整整地、系统地接受过学院教育,学校留给我的也大多是不太美好的回忆。但是今晚,就是这么突然地想到了这两位老师,心里觉得既温暖又难过。
听说生活礼仪老师后来跳槽了,而系主任在我考上编那一年突然去世了。我下节目打开手机听到消息,飞奔去殡仪馆参加告别仪式时,堂内已经黑压压站满了他的学生。
小牛每次回家的时候都能碰到他。这位大叔长得有点奇怪,小孩子总模仿他,所以他讨厌小孩,每次看到小孩都很凶。学校里也谣传这位大叔会拐走小孩卖掉,小牛很害怕他。
她开始回头看这些过往带给她的影响,思考自己怎样成长为今天的样子,后来总结为是互联网让她成长。
电影里,小女孩的身后,是那个掩护小女孩上船的日本摄影师,因为被巡逻兵发现,慌忙逃走的时候,被枪打中了手里提着的那箱汽油。